TOP > 驻留记录 > 驻留访谈 > 2014-2015年度:张增增

访问时间:2015.08.12    访问地点:张增增虎溪公社工作室

Q:怎么踏上艺术这条路的?

A:我05年上的川美。当时报的版画,被调到雕塑。 

Q:调剂到雕塑?

A:对。因为我们小县城,不知道什么是雕塑。我老师学油画的,我是他第一批学生。他对雕塑不太熟悉。他问我长大想干嘛,我说我想成为艺术家。小时候写作文,大家都说想成为科学家、医生什么的,我就想成为画家。那时候还不知道艺术家,只知道画家,高中的时候才知道的。那怎样成为艺术家呢?考美院。美院又是什么呢?一本二本啊?哪个好啊?因为我老师是八十年代上的大学,当然是川美好啦,那就考川美。 

Q:为什么想考版画呢?

A:我素描还不错,老师说最相关的就是版画,就报了版画。当时老师就劝我,要不就考个安徽的学校,川美那么难考,就是找死。我说没事,找死就找吧,反正还小,考不上再来一年。那年我成绩也不高,就素描好,94,省第一。后来就上了,发给我的通知书是雕塑系录取了,我就赶紧打听,是不是弄错了,或者有同名同姓的

Q: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到雕塑系了。

A:是啊。大一进来,对雕塑完全不感兴趣。一来就光着膀子在那儿搭架子,捏泥人,麻烦死了。我是想做一个那种电影里一样优雅的艺术家,放着音乐,美女模特,我就坐着画画。哈哈。 

Q:你想多了。

A:哈哈,确实想多了。大一就这么熬过来,实在体会不到用泥巴把一个人捏出来有什么意思可言,直接翻模特不就得了,还费这劲。不如画画,在一个二维平面纸上,通过阴影色彩关系,描绘出一个虚拟的梦幻世界,像变魔术一样来的神奇。艺术的神奇感在此我体会不到了。于是一点不感兴趣,逃课。头像,人体都做得不好,就素描画得好,一直想转系,但油画肯定不行,我色弱。后来听说雕塑系其实很难考的,是川美最好的几个系之一,人家考了好几年考不进来,我被调进来了,那是祖上保佑。我也就得了便宜,别卖乖了。这种混沌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大三。 

Q:那后来还考研?还考雕塑

A:我上学比较早,17岁上大学,那毕业干嘛:黄漂?带考生?回去做中学老师?这都不是我想要的。觉得趁还小就考研吧。而且我从小就想上研究生。我家隔壁住了个大学生,我妈天天就唠叨:“你看看那谁谁谁,人家是大学生,你什么时候上大学?”然后我心里就暗想,大学生算什么,我将来是研究生。我踏踏实实复习了一年,非常用功。最后去考英语,本来复习得还不错,却只考了32,。心想,完了完了,找后路吧!结果那一年国家线31,觉得老天还是很眷顾我。 

Q:那时候没想跨专业?

A:到大四大五觉得雕塑有点意思。雕塑的表达方式很多,百无禁忌,这比较符合我的性格。加上我的导师,对我影响很大,在我人生最低谷拉我上岸,让我的人生发生了很大的转变,我想要继续跟着他,好好的生活下去。

 Q:研究生念得怎么样?

A:研一做了《测量视平线》。 

Q:一出手就是装置。

A:哈哈。当时我也不知道做什么。做个木雕?石雕?焊接?玻璃钢?大家都在这么弄,我都不擅长。从我这个角度来说,做出来任何东西。那就从观众角度考虑试试。我们每个人都生活在别人的视线中,这种抽象的东西也许很难从物质上看到,但心理上它是存在的。我就找了一千个人,测量他们的视平线的高度,用风筝线把这个心理意义上的视线用物质表现出来。最初就展在雕塑系楼下的展厅,同学们每天去上课都弯着腰低着头从下面穿来穿去。 

Q:这个视线一旦被物化出来人们就非常能感受到它对自己的影响。

A:对。这个作品出来以后还是引起一些讨论。系里给我做了展览,又到外地去参了一圈展。但你看它非常麻烦,每次都需要自己飞过去,亲自布展,一弄弄很久。我导师就建议我,做一个实体性的东西,参加展览,打包一下子运过去。那我就想试试吧。用什么材料考虑了很久,找了一圈,木头最便宜,那就做木头。这是开玩笑。那时候“物派”对中国影响特别大。很多艺术家处理木头的方式是从外部下手,做成各种各样的人为改造的形态。我就想中国武学讲究内功的修炼,内力打人一掌可使经脉寸断。于是我就想从木头的内部下手。《干》系列就是这么出来的。表面上看是完整的什么都没动,实际上内部已经质变了。做一件“完整”的“被改变”的木头。说起来都别扭,哈哈。不过艺术不就是这样吗?把不正常的东西攒在一起弄成所谓的“理所当然”。    到研二就觉得也不行,做木头的太多了。除了木头还有什么呢?纸?塑料袋?建筑废墟?那时候所有我眼睛看到的材料都在我脑子里过一遍,演示是否还有可能性。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,洗澡弄的整个卫生间都是肥皂泡沫,恍然大悟,为什么以前找材料都是固态的,而这种半固态,甚至液态的东西不也可以吗?而且它本身还有一层社会寓意性,觉得很有点意思,就试着用泡沫。 

Q:材料的问题解决了。

A:下面开始想,做什么呢?就跟老师聊,肥皂泡是瞬间的,短暂的。那与它相反的东西就是长久的、永恒的。是什么东西呢?石碑正是这样的。于是做了一个“赑屃驮碑”。碑上刻的是丰功伟绩,今天我们知道,这些东西都是按照帝王的意思写的,它真不真实呢?它与泡沫的虚幻,易逝是不是刚好有那么一点关系?《瞬间的永恒》就是这么出来的。它里面就是一些砖头,铁锹,线。泡沫消失以后内部就露出来了,很底层。 

Q:这个作品后来也拿了“新星星”年度新人奖,又有很多媒体报道,中央电视台也给你做了专访,怎么就没有再做下去了呢?

A:到研三的时候要毕业了,我老师就说这两年我也做了一些试验的作品,但手上的活儿到底怎么样呢?那我就想做个写实的吧。这其实才是对我而言最大的挑战和试验。那阵儿面临毕业也挺迷茫,导师就带我去西安、敦煌看看传统的东西。走了一圈,就想到把这些传统的东西和现实做一些结合。《香》就用中国传统佛像的语言方式,来塑造现代我们生活中屌丝的状态。表面又使用佛香粉末作为最终材料。 

Q:渐渐的参加展览多了是什么感觉?

A:作品走到更大的平台上去展现,与观众分享思想,精神,情感。这些很重要。如果能引起更广泛的讨论当然更好。我觉得这才是做作品的意义所在,能引起人的联想与思考这很重要。 

Q:听你这么说觉得你特真诚。

A:我觉得艺术家最需要的就是真诚。对自己首先真诚,与自己内心最深处真诚的对话,我无法想象,不真诚,怎么能做出作品呢。即使能做出来,过程我想也是巨痛苦的。 

Q:后来又接着用肥皂泡做了《梦》。

A:《瞬间的永恒》是我第一件用肥皂泡做的作品,我后来一直在反思:其实它就是一个材料置换,太简单了。做了很多实验,后来落脚到我们的生活。那个时候不是在谈“中国梦”吗,其实底层人民生活最基本的需求,就是一A床。这是最基本的,这是一个梦想的起点。于是我就借了个摄像机,找了十个不同生活在底层的人,去他们家,用泡沫在他“凑合”的床上用肥皂泡覆盖并且做成席梦思床的样子。后来这些作品参展获得的费用,给他们买了一A真实的床替换掉他们的破床。

 Q:把梦变成现实的过程。

A:对!艺术就起到了非常实在的作用。一开始他们觉得我疯了,做个泡沫的床就想变成真实的床,痴人说梦。艺术家就是干痴人说梦的事啊。肥皂泡做到这个程度的时候我觉得有点意思了。作品需要关注社会,切入到生活里面去。这个我要继续做下去——《梦想成真计划》。做个当代的“神笔马良”,哈哈,可能是小时候看过神笔马良动画片,给自己留下了这个神奇的印象。 

Q:那肥皂泡算得上是你的符号了。

A:NO。我讨厌符号这个词,一个大活人怎么被符号了,或标签了。我没有符号。也从未想过要研制出一个“增增牌”。我不希望我就停留在此刻。现在很不满足的,我离开川美参加各种展览,看到外面的新东西。社会在飞速发展,我必须要有新的突破。当科技成为我们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的时候,虚拟和现实的关系是我近阶段关注的问题。《天堂》是和同济大学学软件的季平老师合作的项目。观众进入一个空间,形象被扫描下来,马上生成一个3D的一模一样等比缩小的人物在地上。不断地有观众进来,不断地生成人物,不会消失。然后这个展览去在不同的地区,不同的时间展览,这就跨越了时间,跨越了民族。观众的形象在这里不断的积累,永恒的在这里保存。这样的景象只能在天堂有。 

Q:听起来非常有意思。技术上的问题都克服了吗?

A:施行起来非常困难,我们仍在实验中。 

Q:观念很好。

A:对。艺术家就是做上帝的工作嘛,创造世界。几十年以后你不在了,你的后人还可以在里面找到你。过程肯定是曲折的,但失败不要怕。一切的失败都是为成功铺路。我是一切“归零”,放弃了很多实体雕塑的东西,尝试这个虚拟的东西。 

Q:这种尝试很重要,这次参加青年驻留艺术家群展的作品是怎样的?

A:我时常在想,我学雕塑今年是第九年了,提到雕塑潜意识中就蹦出雕塑的三元素:体积,空间,材料。那么,我能不能做出一个,没有空间体积材料,即现实空间中什么都没有,而在虚拟世界里却真实的存在的东西,而这个东西又看起来真实在放在美术馆,观众的面前。说白了,就是做一件现实空间中不存在,而又用另一种方式观看真实的存在那里的东西。恰好这一回和季平,用增强现实感技术,制作一件最不占实体空间的雕塑,但又最占虚拟空间的作品。观众走入美术馆,肉眼看眼前除了空空的展馆什么都没有,但拿起IPAD或者手机向这个区域一看,一个顶天立地的大铁球杵在那,占满了美术馆。手机和IPAD已经成为我们今天观看世界的主要方式了,那么我应该用这种方式来尝试着制作一件这样的作品。而且,现在我们处在第三次科技革命的语境中,杜尚当年在第二次工业革命后拿一件工业产品“小便池”摆放在美术馆,质问艺术的意义。那么今天,我想试着拿一件第三次工业革命的成果,虚拟物件放在美术馆,看看会起到一个什么样的效果。 

Q:这个又在你原来的基础上推进了一步。

A:在我看来艺术家应该这样不断的尝试不可能,艺术就是做不可能性。把不可能的给呈现出来。

 

Q:你对你自己的职业要求很明确。关于你说的这一点做起来真的很难。当下我们想在前人的基础上再推进一点点,哪怕只是一个方面,都非常困难。A:我没有想过艺术能够给我带来什么,我只想我能为艺术做出什么。不断尝试更多的艺术可能性,打破艺术的界线,开拓我们的表达方式,让后人有一天翻书看到我的作品,会说:咦!艺术还可以这样玩。这对我来说就足够了。 

Q:所以说你是要做一个先锋艺术家,不是职业艺术家?

A:职业艺术家这个概念是什么意思?这个词就值得怀疑。我觉得艺术家从来不是一个职业,艺术家应该是人类意识的启蒙者,人类文明的先锋者。 

Q:那你觉得作为一个先锋艺术家需要什么素养?怎么才能算是成功的先锋艺术家?

A:首先得不怕失败吧,放掉成功的概念,没有成功可言,一切都在路上。隔一段时间就重新反思自己以前的创作,不断归零,不停地否定。眼界要开阔,做大量的阅读,深入生活。先锋首先就意味着曲折,失败。我在做的过程中经历很多困难,痛苦,也遭到很多人的怀疑和嘲笑。但我依然听着BEYOND的《海阔天空》给自己打气,尝试新的东西,挑战极限在哪里。肥皂泡做得好好的,又换到我完全不了解领域。就像你在陆地上本来可以好好散步,但一下到了外太空,没有重力,使不上劲。但你还是要适应,此时的失重可能是另一段奇旅的开始!

Q:这一点上面你很勇敢。许多的艺术家在找到一个符号以后,得到很好的回应,就一直做下去,没有再突破。

A:这样对于生活比较安全嘛。就比如我做材料,你了解这个东西,是踏在地上的,很实在,怎么都不会跑太偏。现在去做虚拟,就像把你抛到太空中,想使劲儿就没有力气。就跟刚才谈到的,做先锋、实验性的,你要为这个做出奉献,找到新的可能性,你就是要不断地尝试,骨子里有的倔劲儿,去付出。我一直有这种责任心。说起来感觉我很虚,但实际上我真是这样想的。

 Q:那你一直在尝试未知的东西,生活怎么解决?目前压力主要来自于什么地方?

A:生活压力现在不是那么大,作品拿了一些奖,还有就是帮老师做一些事情。在学校上课也有一部分收入。我对生活要求也不高,有烟抽,有酒喝,媳妇想买什么只要不是名牌就能搞定。现在这方面压力不大。主要的压力还是自己的创作吧。一直要做的比上一件好,这个“鸭梨”不小。

 Q:有进入艺术市场的经验或准备吗?怎么看待艺术市场?

A:直接介入的话,没有。你看我的那些作品,也不太可能卖是吧?中国艺术市场非常不成熟,没有一个健全的艺术机制。上海一天上百个展览,那不是艺术,是在摆摊卖画。 

Q:相信“成功学”的创作指导吗?怎么看待成名“大家”?

A:你成功了你身上所有的缺点都是成功的原因,失败了优点又会变成失败的原因。这个我是深有体会的,以前我是我们县画得还不错的,那个时候邋遢啊,脾气古怪啊,人家觉得都是艺术家的气质,就该那样,不然怎么能画好画呢?后来本科逃课,没做几个雕塑,别人觉得你不适合做雕塑。现在比较好一点了,你本科那些不好好做雕塑的坏习惯又成为敢于创新和挑战的优点了。 

Q:与成名艺术家的交流对你有什么样的影响?和其他地方的青年艺术家的交流多不多?

A:我和成名艺术家的接触倒是不多,喜欢那些富有创造力,大胆,不拘泥于一种形式,一直在探索新的可能性的前辈。其他地方的青年艺术家我交流不多。 

Q:怎么看待“小圈子”?

A:觉得必然的吧。有几个合得来的朋友,自然而然走在一起。 

Q:青年艺术家和理论工作者是怎样一个关系?

A:共同探讨,共同成长。一起把这盘菜炒好了,端给观众。 

Q:对“驻留艺术家”计划有什么看法和建议?

A:这个计划特别好。给我们一个延续的机会,让我们找一找方向和可能性,真正达到了“扶一把,送一程”的作用。毕业这两年非常关键,这个火候一旦断了很难找得回来。学校对我们也非常包容,就像《天堂》这个尝试,还没有做成功,但学校仍然很支持我做这个尝试。个人力量和集体力量整合在一起,能有更多的可能。我非常珍惜这个机会。要说建议的话,应该不是对“驻留艺术家”计划,而是对驻留艺术家。学校花这么多的精力,提供的条件很好了,我们需要努力做到最好才能不枉费学校的一番苦心,这个计划才能呈现意义的所在。     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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